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中旬。
听人说起:工作后会渐渐淡忘对岁月的感知。我们不再能用 Grade 来记住年龄,用入学年份、毕业年份(填表时常需要的)来回忆起年份数字前后的人事物——这样的体验我还没遇到。
去年最后一天在滨江的朋友家:我们三个人,一个刚来,一个来了许久,一个即将离开。点了外卖,看『美国往事』以及『2001太空奥德赛』(惯例仪式),一人一瓶麒麟、汤力水兑着分完了大半瓶金酒,打车来到西湖边上蹦迪。未能入场。
为了打到车回家,我们向西湖步行。老城的这个街区在跨年时分寂静得和睦。“湖边闹中取静,在这里安家也挺好”,大概言说的是大隐隐于市的终极。
冬天。后来我经常沿江从奥体跑到滨江,随着对岸的景观由现代CBD转向山湖和郊区,我感慨着山野风光绝美时,总会想起“这也算?那西湖可是要羽化登仙了”。
我并不常去西湖。可以说完全不去。半小时的距离已经嫌远,出城更是远无必要了。一周的实习只需要到岗三或四日,余下的时间都蜷缩在家;每天出门一趟,去江边:循着惯性延续那三年的生活。如果是工作日则太好,下午三四点的太阳,空无一人的沿江公园;少数周末的时候,又能远远地欣赏露营和玩滑板的年轻家庭和年轻人。即使一周只需要工作三天,日子也是充实的。
在那三年结束后,以及结束的尝试失败后,我似乎已经不再寻求黄金时代的生活:伴着『北京欢迎你』提起的“那个腾飞的年代”。学生时形成的习惯,之后也还会年复一年。春节前习惯性担心断粮,在京东上屯了许多方便食品,谁知外卖远不至于断供,到后来搬家才勉强将之消灭。
已经很久不更新社交媒体了,大段大段的断片。去年八月用hugo将电影票根电子化,这一年的后来用了新的网站模板,鲜明地能看到那几年的票根数量只有零星。其实用时间轴+电影票根的方式能很方便地回顾过往:你不仅能想到做了什么事之后在哪里和肚子里的哪种食物一起看完的影片(一般在周末),还能在观影的间隙里察觉大段的空缺和空缺的记忆——那些被记住的决定自我觉知,是那些被忽视的决定真实自我。
二月的时候还下过雪。冬季不出门,完全依赖高层的落地窗,窗外的高楼、公园、江与桥、远山,和高悬的太阳。大雪飘落,像鹅毛,在强灯光(给对岸看的观赏性灯效)下明亮可辨。它还会飘许久才会落地。而江南也要历经多次落雪才能成就积雪。不过,积雪已经与足不出户的人无关了。
这是在春节前。因为春节后的日子将再一次归于失忆。春节假期不停地玩『白色相簿』,尽管到最后也没有完整走完任一主要结局。
三月,只知道天气转暖,公司楼下的公园渐渐出现了绿。依赖午休时逛逛公园,以至于不去公司的几天变得难熬。于是习惯了起床后听着彭蒙惠步行去到麦当劳吃早餐,或者在下午去到临近街区的公园晒晒太阳再走进影院。
影院的会员卡每周四特惠,正好那时每周都有新上能看的引进片。『白日之下』『坠落审判』『年少日记』,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四月。还记得是坐地铁去最近的万达看『乘船而去』(和『金的音像店』),wfh 时间跑去看电影,心里还有负罪感。影片结束后骑公共自行车沿江回家,金光洒满一路。
所以其实麦当劳和回到影院都是四月的事了。四月,为了写毕业论文请假一周、两周,最后变成一个月。一周完成的实验,却在写成初稿时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躺在床上整夜看 Harry Potter,看完了八部电影后又举着kindle看小说。天气越来越热,朝南落地窗的房间里已经需要夏季衣着。
我终于改完了论文。实验是完整的,结果是平稳显著的,只是大段文字是通宵眯着眼写就然后找 gpt 润色的。它不够完美,但是在诸多不完美的部分中我已经迷失了需要改进的主次。“就这样”,作为贵校的专硕论文它已经足够地有限完美了。
五月又回到工位。去北京论文答辩只请了一天假,又延长到三天(也就相当于一周)。论文果然没有破绽,我恢复了些许自信——只是这种仅凭个人能力能掌控的局面几乎在生活中绝迹了。
答辩完第二天睡懒觉,然后去央美看毕业展。不去班级的毕业活动。我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参加这个硕士学位的毕业典礼了。去西城做完三方协议,在宣武门路边随意一家庄重大气的市井潮汕牛肉店等着前同事下班——我决定这周留在北京。一个在南方录像厅看『钢琴教师』的夜晚,一个在三里屯逛三联和吃酸牛肉锅的傍晚,一个在雍和宫东郊民巷杨梅竹斜街闲逛的下午,一个在畅春园醒来的上午,一个吃到杰哥炒面的凌晨。元培地下看的『童年往事』,但是完全没有印象了,直到最近整理磁盘才发现,需要把它从“想看”目录移动到“看过-华语”。
那一周的假期,现在看来也太过闪耀——或许全来自顺利答辩后恢复的自信。回到西西弗斯的工位,我犹豫再三提出在六月请假旅行直至正式毕业后开始全职工作。
请假只是托词,远行却蓄势待发,只是没有目标。我在家休息了一周,看准价格合适的机票,飞到西双版纳。
雨季来临前的版纳似乎与江南没有太大区别,如果不想去景区,也没有深入丛林的决心。从告庄跑到景洪市区又住回告庄,阵雨不时打乱出门的想法,最后我被迫用计划新的旅程来迫使自己珍惜探索版纳的机会。取到火车票后,我选择离开度假酒店的安全世界,去银行和市场获取货币及装备,住进青旅(为了寻觅旅伴),再去附近商场进行最需要的——看电影(『机器人之梦』),沿途路过午休后上学时的学堂,试试路边米线摊的暗黑卤味,以及看完电影后去吃的盐炝芒果、章鱼。
新的旅程,来自这一年新开的跨境高铁。从12306可以直接买票到老挝,这是在版纳才会被推送的信息。下车步行过关时,我终于感受到长久没有过的激动(“像地震,从此……”)。我的心脏在狂跳:源于过去几年积攒下的习得性无助,源于面对未曾周密准备的行程持续多日的焦虑,来自生平第一次独自跨越国境。这一切仅仅来源于我在版纳百无聊赖之际偶然刷到了12306可选的境外车站。
在琅勃拉邦,一切都是金色的。那是没有电线破环的天空,是早年父亲带来的越南咖啡上绘制的风景,是高德和谷歌地图都不显示踪迹的世外桃源。顺着湄公河逆流北上,慢船沿途停靠一座座不知名的村寨卸下乡民;在进入泰兰德之前,文明世界似乎是遥远的抽象概念。
文明世界,让人厌倦的概念。有人说东南亚背包客应该从新加坡出发一路北上——使得旅程的节奏由急入缓。快节奏现代世界,即便是漫游者也不可避免被影响。清莱的交通和景点都当代得不行;清迈已经有成熟的商场和影院、奢侈品街区、高等学校、大片的夜店和红灯区。 Hostel 里泰拳、料理、丛林穿越、飞🍃等上百种小传单令人眼花缭乱;我非但要依赖博物馆、影院,甚至去了野生动物园——经由烈日下的摩的。
去曼谷的火车上,邻座是一位独自到清迈(跨省)旅行的本科生,言语彻底不通,通过翻译软件弄清楚了他就像『伊豆的舞女』里的主角那样独自在假期旅行。更多的时候,他坐在窗边安静地看一本英文小说。能熟练地阅读却无法与眼前人交流,这或许就是五年前、五年来的我自己。
诸侯版的北京。我越来越喜欢去逛大学、大学的图书馆、去中心化的当代艺术馆,还有电影院。在朱拉隆功大学外边就是电影资料馆,排片正好是某政党的宣传片,皮质沙发上只有一件皮肤衣冻得冷飕飕地。在曼谷住在皇宫边上,从未去商业区,真不愧是五年没去过三里屯的我。
最后一晚,坐渡轮来到江对岸的码头吃罗氏虾。江风与夜色,每一桌都是周末来聚会的本地人;在离开之前,才算看到一些些宗教皇权和国际文化以外的本国人。
来到七月,行程变得仓促,是否走铁路不再重要,却笃定要到达大东南亚铁路的终点。曼谷去边境的铁皮火车上的那家英国人,槟城的华人后代、特意飞来吃榴莲的江浙年轻人、只说粤语的香港夫妇、影迷印度大妈,吉隆坡青旅里的出差人、潜水爱好者、沙特学生,马六甲的英吉利青年、“德哥”叙述人,新加坡青旅的老爹。槟城的色彩是蓝,大马民族城市是绿,但是蓝和绿是同一种颜色;照片能记住风景,记住旅途的是遇到过的人。
在 NUS,远远观看几群拍毕业照的硕士生们,我获得了自己真正想看的毕业。
酷航一定有福建人参股,飞机特意经过厦门、泉州。幸运地拥有两个座位的我能远远望到海的对面隐约可见一片长长的大陆——已经不再能用岛来作形容。我将是一个中国南方人、一个亚洲人,我唯独不会再踏上北京,不会再将遥远的北方正统看作“天命”。
入职后赶上西川美和影展,未曾想热带回来后能在副高中暑;紧接着贵州团建,旅行团的模式恍若回到上中学以前。八月末尾又去杭州之翼看了两场青年导演作品。此后,我对北京以外徒有其表的文化活动失去了兴趣,直至年底再未进入公共影厅。
时间就彻底在周末与周末之间流淌,在每月“耐用折旧品”记账额度分配中去无踪影。一个月调试NAS和智能家居的gpt,一个月攒主机玩任天堂模拟器,一个月骑公路车,一个月穿梭于『读库』宇宙『单读』宇宙。我已经把还在校园时赌咒强调着必不可少的必需品逐一实现,除了养猫。这些是必需品,所以我选择或不选择,只是为了捍卫它们——自从在早该实现时恰巧失去后。只是,拥有生活之后,还用得着忧惧无以为继吗?
这就是所有的命题所在。LD与HN,是若干个月里我在高中同学组成的“读博”群里口诛笔伐的火力重点。我认为衡量好生活的标准相当简单,但存在自上而下的强大能量驱使同龄人不安于可得的当下,透支现在去追求“不由己”的未来(LD);同时在代际差别下,他们可以选择与上几代人做时间的交易,从而扩散成周围环境避不开的气旋,令同龄人的处境更加恶劣(HN)。在工作之际,每每见到相关的事件、观点,我便会在群聊中激烈批判:这不啻是一场不需要观众的舞台表演,通过表演的形式,表达现实中无法显形的情感。
年初一起跨年的朋友辞职专注申请了,认识的同龄人几乎都暂时住上海。十一月开始,为了办各种证件我频繁往返两城,顺道参加“读博”活动。在上海吃的每一餐都有见到新的旧朋友,但我仍旧无法在入睡前独自面对这座城市,就像在一切生活必需都已具备的杭州我从未不将这里视作一个暂时落脚的休憩点。
转眼来到十二月,再逢冬至,同一面落地窗。当年岁都成为了“再次”,也就暂时地多出了一些安全的幻觉。种种消息中,未来的不确定性持续宣布着历史高点;但是,周末下午落地窗前的日光浴和铅字是一定的,工作日按时下班去运动是一定的。无论如何,这就是我“毕生”所求:『源泉』中 Dominique 那句 to want nothing, to expect nothing, to depend on nothing ——
Freedom. 如果网易云年度听歌关键词是“得到”和“自由”,而年度歌曲是 Get Free 的话,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