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陆本毕业,留在本校读硕士。出国是目前的Plan B。

从Plan B的角度,出国的原因更多是无奈:

  • 当前所处的职业路径需要出国、需要进外资公司学习成长。决定国内保研后设定的Plan A是研一申请几家外资明年的暑期实习以获得毕业留用,后续若发现国内市场不好做再relocate或出国深造。但在准备申请实习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水平不一定够,且自己的做事方式也不一定适合这个行业的头部公司。遂调整预期,拿Plan A作为自我检验,若成则坚信自己有持续research潜力,若败则及时改换赛道,做更偏dev的方向
  • 自己的做事方式、价值观念其实和当前的行业八字不合。志向是做些能够影响现实世界的data science,当初放弃econ phd也是因为“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可是Plan A的行业毕竟不搞因果性只求相关性,不求洞悉人性只求一些短时期失效的规律,相比之下甚至不如去大厂反复做A/B test。当然国内大厂大概算是Plan B for Plan B了——在国内读这个MA专业就是为了最后这条退路。若Plan B出国也方便读个MS专业尽量向science靠靠而非仰赖(随时可能被剪的)业务嗅觉的分析师

至于大局观上为什么要出国,也许得等真正出去后、甚至老年回首一生时才能回答吧。以下是如梦如幻的时刻从意识深处撷取的想法:

  • 最直接的原因:本科毕业的暑假才发现那么多同龄人都出去了,而且出国读书求职似乎并没有自己当初想象的困难。七月份的时候进行了一趟漫长的旅行,基本上走遍了未涉足的省份,期间一直在追问自己是否甘心就此错失海外求学的机会。八月份偶然得知一道保研的同学有在计划研一修完所有硕士课程、研二直接出国的(相当于diy一个国内国外“双硕士”),这才意识到填补困扰自己的这一遗憾是可行的。
  • 从成长经历谈起:生养于东海之畔,从小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都早早出国,譬如小学奥赛班一起玩耍的伙伴,几经波折都已经身在他国。举目东顾,大家资材相似,最后的专业、行业也大抵雷同,只有我还留在原地,面对国内20年后的苍凉,不由“望洋兴叹”。如果所有人都得在身边和身后寻找“另一个自己”作为人生参照,那么时至今日如果不出国或不计划着将来出国,我将无法把握“到哪里去”的重大问题。
  • 执念的来由:立志看世界,始终未能如愿。父母职业影响、幼年童年读的杂志,都让“安定国内终竟一生”的想法变得不可接受。选本科专业恰恰是因为国际化、能去海外交换,结果惨遭covid19。如果有过大几个月海外经历,知其深浅,在选择读研和工作地点时也不至于在巨大不确定性面前忘记初心、失去判断。如果要给5年、10年后定个目标,那拿多少package、和哪些朋友一起玩耍,都得排在“一段灿烂的异国经历”之后。
  • 不甘心继续躺平:保研更多是在逃避申请季以及留学的诸多不确定性,那段时间经历的远不止升学焦虑,20年以来状态一直很差,那年冬春季的一系列事件使得我只能在几近抑郁的情况下做出选择。其后,大四一整年都在逃避自省,一直没能勇敢的承认这一选择是错误的。反而天天实习结束后看电影,自我麻痹于春花秋月。直到毕业典礼前后,再次回到人群让我发现:出国并没那么高的要求;挣扎地度过申请季是这个年龄最快的成长方式。一面听院长讲话一面捧读完kindle中「工作消费主义与新穷人」,我深刻反思了自己保研后一整年。就此前一个去MIT的小哥评价我读研为“躺平万岁”一样刺痛了我。以此为基点,我开始痛苦地找寻“一眼望到尽头的打工生活”以外的其他可能,而出国是手边最近的一种答案。
  • 如果归宿是躺平:自己的个性还是适合coding。虽然有很多时刻想统领全局而非拧螺丝,但想摆烂偷懒时coding永远是最先冒出来的alternative。如果真的没太多追求,只想做个“役于人”的“劳力者”,那同样是coding,面对各种福报不如直接出国去做。社会价值也算了、极客精神也算了,工作究其本质还是获得物质回报以维系消费主义社会中的体面而已。
  • 更好的生态环境:包括读书这几年吸霾真的吸怕了,还有食物——小时候遭遇街头劣质辣条的毒害,不料在高等学府居然连优质蛋白都寻不见。此外越来越发现,对身边的少数群体或一些事件的亲历者而言,出国势在必行。若是发现自己更能对他们共情,那是否意味着已经没有回到人口中的大多数的可能,是否只能一味向前闯了?至少在文化作品方面,国内找资源虽然方便,但当代作品和相关的社群讨论氛围,恐怕不如他处。
  • 人生意义的实现:即使在很多方面多怪胎,在回答人生意义问题时廿余岁的我还是只能回归人群的多数解,即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父母与我都习惯较为疏离的亲缘关系,因此几年不见要好过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而在同辈中,我发现所遇到的愿意维持长期联系的那部分都在往外跑;而留在国内的那些人——其所思所虑往往引起我内心深处的不认同(当然也有所学专业以及国内相关业态的原因)。由此恐慌在国内的职场和社会环境中将茕茕孑立或泯然众人,为人群所疏离的同时一事无成。也许在国外更加孤独,但毕竟那不是一个离开集体便寸步难行的环境。在人际关系方面,拥挤比清冷更难忍受。
  • 现实点来讲:当前学历可能是适用于北上深等大城市,回快乐老家算是大而无当。这几个大城市对外来年轻人太不友好了,不希望自己拿命换的物质积累成为过去粗放发展轨迹的买单者。所以上策是在大城市凌驾于打工人的生存逻辑之上而游刃有余,退而求其次是出国找一个压力更小的地方,最差也不过是在异国完成最终的人力资本积累后回老家躺平。毕竟就回老家而言,海外的教育比多一些小县城的房产要珍贵许多。
  • 意识深层的恐慌:thoughtcrime。我从小接受的科学教育,我愿意读的书和看的电影,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成为crime?有没有可能,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昨天还坚信不疑、奉行始终的信念,转眼成为根本性的错误?在将自己观点强加于人方面我是懦弱的,我听着“知行合一”“和而不同”“君子之交淡如水”长大,却可能得在这片土地以外才能找到同一片精神家园。我中学那会儿,作文还强调思辨。当时还太年轻,八股的英文作文应付自如,到了语文上却真的去“思辨了”。别人都是举例子打比方,铺陈堆砌,洋洋洒洒;我却一样不要,在作文纸上做最朴素的思考随笔,边写边自我批驳,最后要不就是把题目批判一番,要不就是给出模凌两可的结论。想到自己“必要”的子女还要经历这些或者更糟糕的教育,那真的无法可想。这个世界会好吗?如果所有人的认知都是高考作文那套的话,我不相信会更好。

先前听到过一种说法:能在国外适应得很好的,留在国内也一定会适应的很好。在当时这一stereotype成为了我心头的阴影——既然无法预见出国后的情形,那首先必须在国内的环境中证明自己“过得很好”。可是,生活究竟过的如何,其实取决于内心的态度而非外界的评判。时至今日,也逐渐在转变看法。也许出国恰恰是为了一个不同的场域,在那里可以由自己来评判如何是“好”,而非被动地去接受所有的目光与stereotype。上半年又读了一遍郝景芳「生于1984」,在经历升学、毕业以后,尚未迈出的出国第一步的我只能承认“They are watching you”这一句力量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