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做题家"的随笔——工作两年不务主业的思考
Author: Immortal M (Fight&Alcohol) s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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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丁磊老板一时兴起给网易新人的宣讲上,他问我:“你热爱吗?”一向老实的我想不出什么峰回路转、巧言令色的回应,支支吾吾说到心里话,“我….我不确定”。 “他说什么”,因为我本身低频的嗓音和含糊的咬字,还需要前排的同学重复“他不确定”才能让丁老板听清,“噢……,典型的小镇做题家, 你以后一定会非常迷茫。”他这样笃定的说道。 虽然省去了论证过程,但我从当时到现在清楚的知道,也许这是P人的我少数确定的事情,这后半句话是对的。
22年年底,一个关系最深入的剑桥好哥们来杭州,许久不见,挑了一家商场里的餐馆吃饭闲聊。吃的是川菜,碗里铺满辣椒、青椒,红绿相间多了一点点麻和辣,除此之外,我尝不出和多放点调料的江浙菜味道有什么区别;聊了点中国和西方的生活环境各方面的差别,似乎各有利弊、皆在权衡,彼时彼刻的我,对外国的了解还仅限于中国人文课本和github,以及一些计算机教材。 回去的时候,路过西西弗斯书店,正好得了结膜炎的我提议进去看看,在眼睛痛痒难忍到无法面对电子屏幕的时候,可以看看纸质书来消磨时间。感慨这年代居然还有实体书店开下去的同时,我面对琳琅满目的书籍,收入眼中尽是以前中学课本刻印在记忆里又或是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文学巨匠,而其中的内容,对于以前即使老师布置暑假作业也几乎不看书、写作文跟要了命一样的我来说,当然是一无所知。 在一番挑挑拣拣、抽象锐评过后,我选择了《百年孤独》,“孤独”二字听上去多酷,似乎提到这个自己就成了比他人独特得多的存在,有一股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之感,更何况还是延续百年的孤独。 这本书成了我最好的助眠手段,看上十几页就自动盖在脸上,提醒我睡觉时间到。这本书几乎花费我一整年的时间才翻完,能留在我记忆里的,是重复来重复去的人名,一段段悲剧后的失落感,和书里应该有涉及到政治、爱情、战争、亲情、阶级、宗教之类的话题。
自此,我的阅读能力从婴儿阶段开始成长,感兴趣的话题越来越多,头脑被影响的越来越复杂,书本也不再是有效的安眠剂。 在每个失眠的晚上,我的思绪如同丝线交织缠绕,包裹住单纯简单,抑或是脆弱、阴暗、幼稚的内心:努力说服别人渴望获得的认同;走在世俗既定轨道上的安全;企图把情感和行为寄托于亲密关系的执念……我看到了杂乱如麻、毫无逻辑的构成,一根根梳理,费尽心机解开几乎是死结的线头,由此显露的内心马上出现开始结痂的伤口,逃避被揭示,更害怕被触碰。 面对违和、疑惑和贫瘠的精神,我急切的接收着不同的故事和思想。对自我的探询、隐居、艺术,像温柔的微风抚摸;罪恶、冲突、审判,像沉重的巨浪拍打;灾祸、爱情、苦难,像炽热的火焰灼烧:借用梭罗在《瓦尔登湖》的比喻,谈论思想好像把木片都晒干那样,把它们削尖,试试自己的刀子;留下作品和思想的历史上最聪明、最有洞察力的人物,已经留名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可能不朽,相比之下,涉世未深的我的木片是何等脆弱,在这样的对话下出现裂痕,也几近破碎。而我不稳固的心灵受到摧残的同时也在努力的成长,从这些庞然大物中汲取能够吸收的养分。
毕业之后,身边的人不再是每个人都拥有类似的求学经历、相仿的年龄、单一的追求,经济条件的天差地别因为被学校的多彩泡泡包裹而无法感知,人际关系中不同的性格倾向和缺陷也因为自己的无知盲目而没有觉察。 我开始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是很不一样的,那么我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在中学时努力学提前招生、高考获得高分,考上重点大学,在大学提高GPA、选择资源好的专业或是老师,到现在我有了一份工资不错、氛围友好的工作。我以怎样的身份度过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呢?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 我没有自我意识的走在家庭、大多数老师、同学认为“好”的道路上,更重要的是被无形、有力且影响深远的"世俗之手"笼罩且推动着。我是一个被人为打造、预设好目标的机器,程序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中途有个零件坏了需要以最快的方式修理。我和蜩与学鸠是一类,“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眼止于此、随波逐流,以飞上枝头为追求并沾沾自喜,“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大三是结算成绩的最后一年。为了拯救自己的GPA,在期末的一个月里,几乎每天临近宿舍门禁的时候都要下楼,走去超市买一桶合味道,在方便面中不管是口感、冲泡出的调味汤都不错的一个品牌,给深夜的饥饿、黑暗与四下无人增添一点饱腹和温暖。 这一段路我走过无数次。以前是在趁晚上舞房没人用的时候去偷偷练一两个小时,回来洗完澡总会去买个包子和被好兄弟评价为最好吃的烤肠垫垫肚子,在高强度的运动和消耗下,肌肉的舒缓和多巴胺、内啡肽的分泌总是让我无比轻松,而现在即使什么体力消耗都没有,也让我的身体疲惫、阻塞到难以从床上爬起来。 本就狭窄的小路两边堆满了自行车,排列整齐,有时也有倒霉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推倒了其中一部分,半途中的垃圾桶外围在周末总是堆满攒了一周大大小小的黑色垃圾袋,路过女寝的时候有情侣手拉着手,拥抱亲吻,窃窃私语不舍离别,最后去到有仅生活必需品和面熟阿姨的小超市。短短一百多米的路显得那么拥挤却饱满,而现在上下班通勤走在城市的宽阔道路上,总是习惯性的带上耳机,隔绝外界的噪音。 从睁眼到闭眼,看网课、复习、码课程项目,我压榨出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来针对考试重点和作业得分点。我做到了,大三排名第四,扭转了自己的总排名。在大四应该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选择跟科研项目、强化专业能力、做考语言的心理准备,伴随封控隔离晒不到阳光、呼吸不到户外空气、吃不到热乎饭菜的日子,也是那时候第一次看到了《交大自救指南》。我也做到了,正因为此,我能在互联网磨人的工作压力下有时间想这儿的长篇大论。 这些都没错。可我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样行动呢? “我”看不起不够努力的人,看不起成绩比我差的人,看不起贪图玩乐的自己,看不起失败消沉的自己;因为环境里缺乏竞争和激励的因素而焦虑,因为在知乎上看到比自己更成功的人而焦虑;对待前辈慎而无礼,对待朋友直而无礼。“我”不在乎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在乎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交换,“我”所做的一切为了摆脱对“失败”的厌恶,让自己成为“成功”的模板。 “我"和阿Q一样压抑人性,需要指责和贬低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获得精神胜利、构成自我的逻辑闭环,并赖以维生。“我”试图以科学理论的方式来概括一个人,classification, comparison, quantity:这一类人是成功的,那一类人是失败的;一些人比另一些人优越;甚至每个人可以定量为一个数字,由收入、家庭、外貌、社会地位等因素加权,越高越是成功。“我"想让人生这个RPG中代表角色属性的数字更大。
我迈出想要了解自己的第一步是看了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同时基于精神分析学派的观点,审视了一下对人格形成起关键作用的我的童年。 孩子与社会的联结在家庭和学校的基础上产生和扩展,而我的父母在大多数时候依旧是典型的中国老一辈,付出和牺牲多于沟通和爱,在学校里保持好的学习成绩、不捅出什么大篓子也不会被老师特殊关照,我没有学会如何以平等自然的方式和他人相处,我没有学会如何与内心中蜷缩成一团的小朋友对话。 回溯到我的原初记忆,我妈逼着我写小学语文暑假作业,而我的反抗是边哭边用头撞地板。在很多挫折或不顺心的时候,我无法控制的气血上涌,渴望冲突、刺激甚至暴力,加深自己的痛苦,出于本能或是想让自己更深刻的记住教训。 在初中班主任整顿全班上网情况的时候,我不服气,说,“你管得着吗”,从此被标记为浪费天赋的学痞,经常被叫进办公室谈心;在高中数学竞赛老师收走我手机的时候,我不服气,说,“这不是在校外吗”,被油腻的教导主任做思想修正,关进小黑屋写检讨。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坚信《搏击俱乐部》中化学灼伤桥段的人生哲学,没有痛苦和牺牲,就没有收获。像术数老师说的那样,自生命伊始,命宫确定了一个人天性的发展方向,而我们又在成长中加深自己天生的特质,最终落入必然的际遇之中。 直到现在,我似乎还是很难改变自己天性的器量,烈酒麻木舌头和喉咙的酸涩苦味伴随冲入鼻腔的浓郁香气,德扑针锋相对的bluff, squeeze和大底池的hero call,嘻哈音乐躁动的鼓点、引发身体共鸣的律动和直接的诉说与情感表达,死亡金属渲染的狂躁暴力接近死亡的氛围和晃动大脑带来的失衡感,都撩拨着我的神经,挑动着我不安的天性。
24年年初,好像是中了本命年的邪。经历职场和人际关系的双重挫败后,我一如既往走在去舞室挥洒汗水的路上,怀疑是前几天扎马步蹲的腿有点软,不时停下来蹬一蹬,试图唤醒无力的肌肉。右脚接下来的一步踏上曲折又离奇的人行道,突然脚踝向外翻转还伴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我艹”和喀吱。 有个朋友衷心的祝福我,说如果我走路能把脚崴骨折,会觉得我很厉害,第二天急诊医生指着掉下来的小骨片,对我说小伙子骨折了,请假时部门微信群里也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时间,曾经习惯用来发泄的跳舞、喝酒、打牌都必须停止,我把这些烦恼一遍又一遍倾诉给了所有的朋友,在他们的帮助下想尽所有可能让现状变好的办法,现实依旧如此。 以前我好像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分数,难过与悲伤代表减分,每当这种时候,我可以通过吃喝玩乐来加分,或是考虑解决问题清空负分,正大于负我就从这段灰暗的经历走中出来了。而当下,问题无法解决,我也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尽快的消解这层层叠加的负面情绪,不得不直面它们,直面由我的身体机理自内向外生发的“情绪”。 《非暴力沟通》把哀悼悲伤和庆祝快乐归为人基本需要中的同一类;《端粒》里提到情绪丰度,多种情绪的混合交叠相比于大喜大悲更容易被管理;马斯克谈论情绪一元论时,指出人们出于本能会逃避消极情绪,在低谷时逼迫自己产生反人性的振奋。这些都在告诉我看待和处理情绪的智慧。 所谓情商,作为与代表逻辑推理、理解认知的智商并列的商数,也应当是理解、觉察自我和他人的情绪的能力,与中文语境下代表八面玲珑的含义相去甚远。佛教强调觉知五蕴、无常无我种种,精神分析研究意识和潜意识,神学和哲学研究人性与神性,特别是在压抑的文化和环境下,认识到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在感受什么,也许远比我们想象中难得多。
前几次的下班,我按照行进速度算好出租车在门口的限停时间,用落后又原始的拐杖吱嘎吱嘎的颠簸到门口,时刻忍受着手心支撑身体和腋下摩擦的刺痛。上车先把笨重的拐杖横着塞到车里,再侧身坐到座位上靠屁股支撑身体做旋转,最后关上车门,护住打上石膏的脚踝,才算完成了整个过程。 我摇下车窗,用大拇指和食指抵住嘴唇,手肘靠在边上,眼神微眯看向窗外,一副思考人生的落寞样子,就差再点根烟了。喉头哽咽,眼眶发热,而一个人的时候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的。 傍晚太阳几乎落山,夜幕降临后车灯与路灯交相辉映,随着我的前进它们被拉成了一根根像水流自然蜿蜒的线条,抑或是排列整齐的五线谱。在路上总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坐车或是坐飞机,被忙碌塞满的时间在这个区间内彷佛暂停了,有什么再要紧的事也会被推到路途结束去处理。莫名回想起高中放假回家两个小时的车程里,心里说不清道不明,似乎以后的人生之路在此刻被具象化的感觉。 书里的话应验了,苦楚、失落、自怜这些悲哀的情绪就这样平和的浮现并作用在我的感官上,在感受之河中安静的流淌,和安宁、奇异的满足一起构成丰富多变的交响乐章。没有人安慰我这些事情会过去,没有人教育我还是要把生活过好、把工作做好,没有人鼓励我说康复之后可以玩乐,我是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我处在一个自然而然的状态,情绪出现了,我感受,好像宇宙中的闪烁之光。
后几次,是大善人小李师兄帮我推轮椅上下班的,也是这时候的机缘巧合让本就看小说对基督教充满兴趣的我接触到了佛教。我提出的问题总能轻易被小师兄解答,我粗看佛教的时间空间观和理论与实证体系,也丝毫找不出一点逻辑上的冲突,不像芸芸众生的想法与行为一样矛盾重重。 在看《臣服实验》的时候,从开始觉得这是什么又世俗成功又神棍的人在自己的畅销书里坑蒙拐骗,我逐渐跟随着作者的亲身经历,渲染的神秘、深远、宁静祥和的自然氛围,描绘的心灵和意识的转变,进入一种与世隔绝、沉醉迷幻的状态,开始了冥想,也许应该算作meditation。我获得了排除一切外物的注意力,以及随后而来的精神满足与愉悦。 在之后的近一个月里,早上七点起床,拉开窗帘接受阳光照射,做康复训练,上班路上听《翻转电台》,早晚各冥想一次,不看朋友圈,减少白天琐碎想法对自己的消耗,提高注意力,偶尔吃素,并且在康复师的帮助下意识到了现代人的日常习惯对身体的扭曲和伤害,开始纠正和恢复自己各部位骨骼肌肉的使用。我似乎明白了应该怎么活。可是这样的状态昙花一现,之后再很难找到了。
我不断的思考,在周围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抱怨打工无聊、加班严重、找不到意义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下去的理由。我以合同的形式与大公司建立雇佣关系,公司掌握我、也就是员工时间这个资源的使用,当然希望这些资源更多的导向公司利益,做公司最需要、我重复做起来效率最高的活,而并非导向个人利益,花费员工时间来自我成长、自我实现。在一些大厂面试官、职场前辈的口中,我听到过“上班不是让你来学习的”,“盘算着学到什么东西是学生思维,公司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诸如此类。 以我浅薄的职场经验和推测来看,学习是提升自我价值和能力的主要途径。在大公司,我不断地做自己擅长和熟悉的事情,因为这样效益最高、也是公司使用员工最方便的方式,把员工看作具有某一功能的零件,不合适就替换,那如何突破自己呢?老板给员工全新的任务,出于对人本身的信任或是资源的分配,对方有解决类似问题的既有经验还重要吗;又或是员工出于个人兴趣的自学和实践,来证明自己拥有其他方面的经验,需要把下班时间也以工作为目标投入吗。 把大公司对待大部分员工的逻辑套用在自己身上,这就好比把“我的时间”在当前这个时刻最大程度的提现,而不是像《瓦纳尔宝典》中说的那样为自己未来的时间设置价格,以时间为投资,提升个人能力、让自己以后的时间可能更值钱,当然,也有可能大幅贬值。
《黑客与画家》中区分了金钱和财富的概念。创造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创造财富,手工艺人制作东西,程序员写代码,修好坏掉的家具,都是在创造财富。财富有时候会转换为金钱,有时候不会,科学家创造的价值往往要在十几年之后才能兑现。 而金钱是一种用于交换的货币,它的发明对经济体系有举足轻重且伟大深远的影响,可对于我们个人来说,钱可以交换几乎所有东西,导致我们所有行为都很可能倾向于钱,搞钱搞钱搞钱。我们不再像过去一样自给自足,清楚粮食从播种收割再到餐桌上的整个过程,正如马克思说的劳动异化,被异化的劳动者与他自己的生产活动、劳动目标分离,工作成为自发性的活动,劳动者无法对劳动产生认同或领略到劳动的意义。 陈嘉映说“人是通过意义来保护自己的”,在我们追求金钱那个抽象的数字之后,更需要给它们赋予意义。而和自由和时间比起来,钱赋予我人生什么样的意义,是沉重的房贷?是消费水平层层递进的吃喝玩乐?…… 我体会不到银行卡中数字增长带来的安全感和快乐,不以存钱买房换取稳定为目的,短期内没有养家糊口的经济负担, 更不希望自然而然提升的消费水平反过来加深自己的压力。《搏击俱乐部》中的杰克,作为top汽车公司的员工,下班的最大爱好是浏览最新潮的家具杂志, 为符合自己审美且新锐的商品买单,到手后视若珍宝,像在他炸掉自己家之后唯一没烧掉的太极茶几一样,花时间赚钱、花时间想怎么花钱,二者形成消费主义下圆满的循环。
除了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做的事情,也就是打工之外,多出来的时间、精力和自由,又会引向怎样的追求呢?思特里克兰德抛弃妻子儿子和富裕的中产生活,背井离乡过上疾病缠身、饥寒交迫的日子,为追随心中伟大又未知的表达,他说“我必须画画。我听见自然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我必须把它表达出来”; 圣地亚哥在长期的颗粒无收下坚持出海,与猎物大马林鱼比拼彼此的技巧、毅力和生命力,返航后与贪婪的鲨鱼搏杀,带回一副鱼骨头完成人生最后一舞,游客看到之后评价“我没想到鲨鱼会有这么美的骨架“;福贵从富二代家道中落,经历战争、清贫、亲人的相继离世等等苦难,骑在牦牛上对”我“娓娓道来后,”我"写道”田野和河流渐渐地在夜色中模糊了,福贵牵着那头老牛慢慢走远“。 我呢? 恰克·帕拉尼克在《搏击俱乐部》中写道,“Working jobs we hate so we can buy shit we don’t need. We have no Great War. No Great Depression”,我们经历了长期的和平年代,空前的科技、经济发展,跨越时间和空间又唾手可得的海量信息输入, “Our great war is a spiritual war. Our great depression is our lives”,我们最大的战争是心灵之战,最大的萧条是精神世界的萧条:对家庭和亲情的反思,对婚姻和亲密关系的怀疑,对所谓情绪价值的强调,对社会阶级和贫富差距的不满,对欲望和多巴胺的迷恋,对自我价值实现的迷失……
”‘爱是什么?创造是什么?渴望是什么?星星是什么?’ 末人这么问道,并眨眨眼。 地球变得渺小了,在上面,使所有事物渺小的末人跳跃着。他的脸像跳蚤一样不能被抹除;末人活的最久。 ‘我们发明了幸福’, 末人说, 并且眨眨眼。“
我们这一代人那么想要追求的”自洽“,遇到问题时经过看似环环相扣的归纳演绎得出了结论,我没错,我活得很清醒,我可以继续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生活。孔子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自洽“在二十多岁能做到,可能吗? 对方在PUA我,人都是自私的,所以我不相信感情,什么是爱?我要追求给自己情绪价值的事情,人生是一场经历和体验,什么是快乐和幸福?我受够了无休止的加班和压榨,但我得赚钱,多少钱才够?在历史长河和世界版图上,所有最聪明的人都在思考,到现在依然没有答案。而面对这些令人敬畏的问题,我又怎么能说自己想明白、想透彻了呢。 每个人活在培根提出过往经验组成的”洞穴假象“中,活在被社交媒体和推荐算法织出的”信息茧房“中,像声音在封闭的房间来回反射强化一样,自身的偏见与偏好被不断的支持、合理化,并将其投射到他人和世界当中,逻辑自洽。 在很多时候,这更像是一种自欺,保留自己愿意接受的信念,减少内心的痛苦,或是萨特在对"bad faith"的论述中提到的,逃避自由带来的责任和焦虑,选择欺骗自己。 《罪与罚》中杜涅奇卡不愿承认自我牺牲是给哥哥施恩行善,而是为缓解自己的处境嫁给一个富裕却卑劣的男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却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严酷拷问下失去冷静、羞耻脸红;《权力的游戏》中奈德史塔克临危受命上任首相,奈德口中的别无选择,是凯特琳一语道破的"That’s what men always say when honor calls”,他已经在荣誉和家庭中做了选择;《绝命毒师》中一句"for family"让当了几十年高中化学老师的Walter White叩开毒品世界的大门,在权力、金钱、野心不断膨胀的同时施展才华、创建帝国并且沉溺其中,终于在故事的尾声对妻子承认”I did it for me“;在我所处的环境中,有人经常抱怨工作的无意义、伤害身体、磨损心灵,而每当聊到辞职如何或是以后想做什么时,总是会说我没钱没法不上班,或是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不断的有人问我,”裸辞之后做什么、有什么规划“,我总是发自内心的想,”我不知道“,但我的内心有一种声音,现在上班这样的状态“不对”。我也想要追求逻辑自洽。我”被处以自由之刑“,我保留着狂妄与自负,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和条件有很多的选择,随之而来的是,我需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需要承担下一个选择的未知与恐惧,放弃主流选择的安全与稳定,放弃所有其他选择的美好的可能性。 我想脱离身份、标签、模板的人生道路,我对《瓦尔登湖》那样的隐居生活心驰神往,我无法否认展露冰山一角的宗教的合理性…….但我又害怕挑战、未知、孤独,贪恋稳定、简单、安全,想要追随群体和社会带来的保护和力量感,想像很多富二代一样毫无顾及的追求艺术,想用金钱填补自己人性中膨胀的欲望。 我像荒原狼一样在物质社会和精神世界中撕裂与挣扎,一次又一次的探索自己的内心,看到最多的是荒芜、罕有人际但又自由、空旷的地带,我急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获得安全感,像经历痛苦或恐惧时要咬紧牙关、攥紧拳头一样,趴下四处寻找、抓住这片蛮荒之地仅有的杂草,纤细弱小的它们完全无法承受我作为男性青年的握力,只有那一瞬间有鲜活和生命力的触感,而我付出的代价是掌心布满了被剌开的微小、刺痛、密布的伤口。 似乎我们的思维也被“科学”掌控了,牛顿力学让我们依赖基于所有条件来规划、渴望得到确定结果的思维方式;达尔文进化论让我们强调强权竞争,个体的失败与淘汰是自然、合理的过程;总是区分理性与感性,好像什么是理性、理性就是好的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一个人崩溃了想要停下,喜欢了想要追求,又有何不可…… 我们给生而不同的人下了定义,条件一,条件二,条件三;给条条大路通罗马的人生下了定义,满足一些条件是好的,否则是失败的,甚至不能接受的。类比科学对自然世界进行观察,通过实验、推理、数据得出理论,做出对未来的预测,我们总是在费尽心思和他人做比较,想要从别人的成功或失败之路中总结出一种法则,基于此在面对人生的选择时盘算推理,希冀所有确定的结果来帮助自己决定, 而我又该如何突破当前的认知,预测到我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好比《星际穿越》里,库珀一众经过深思熟虑先后前往米勒星、曼恩星,却算不到米勒星被一片汪洋覆盖,算不到曼恩博士已失去人性,算不到毫无逻辑却被艾蜜莉亚的爱指引的埃德蒙斯星最宜居。
科学存在边界,universal law适用于过去、现在、未来,可谁能确定明天发生什么,也许上帝可以;科学实验需要区分相关因素和不相关因素,而这两类的划分大多出于直觉和先验;生物学、医学、心理学充满了危险又未知的谜团。科学随着我们的认知和观察能力的提高,不断修正、调整甚至推翻过去的结论,时间的度量从日晷、单摆到现在铯原子的跃迁频率,对我们所处地球的认识从地心说、日心说到太阳系和宇宙。玄学把宇宙星辰、时间、外物位置都考虑在内做计算推理,而过去的科学家不会认为那时没有发现的电磁场会影响他所处的空间。是谁或是什么让整个世界以如此精密且复杂的规则运转,让每个人的命运充满相遇与错过、得到与失去,在大自然造物主、因果业力的面前一介凡人能看到什么又能抓住什么,正如《硅谷》中最有魅力的角色Gilfoyle的台词,“get right with universe”。
在芥川龙之介描述的《河童》世界中,父亲会对着一个类似听诊器的听筒,另一端贴在母亲的肚子上,问孩子要不要出生,如果拒绝的话母亲的肚子就会像泄了气一样瘪下去。每个人有不同或是存在优劣的资质、天赋、外貌和家庭条件,生物学分析基因遗传DNA,心理学分析童年家庭学校,我们会间歇性的怀疑自己的一些特质或长处,不过也许只有家里很有钱这一点不需要担忧。 我们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 佛法认为前世因果业报在第八识的流转下把我们每个人推向至此,死亡不再是一切化为齑粉的结局,这一世不过是六道轮回中有意义的一部分。如果把生命的旅途缩小,看作我们某一段时间的追求之物,在唯一确定的知道结局是彻底的消亡或失败时,我们还能正视自己的现在吗。 很容易得出的答案是活在当下,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有多少人能控制贪婪的多巴胺带来的刺激和快感,有多少人能在失落和想要放弃时平静的任感受随着时间流淌,有多少人能摆脱没有跟着社会一起进化的杏仁核劫持。难道当我们临近晚年,或是被《搏击俱乐部》的一个疯子拿枪指着的时候,才会想"what did you want to be”,这一辈子应该怎么活,我又活成了什么样:是精彩、广阔、危险未知的冒险,路漫漫其修远兮那样的探寻,还是脚踏实地的为社会建设添砖加瓦,抑或是领悟到平静、安宁与幸福的真谛。
这些问题在我对眼前的现实无所适从时,总是像深渊一样凝视着我。佛说“众生皆苦”,如果依赖上廉价、易得又刺激感官的东西,能让人活着度过这样的时刻,是不是代价不算重? 在写这篇随笔的时候,这两年间或是更早的记忆形成生动的画面浮现在我脑海,像散落在地上、细碎又闪烁着点点光芒的宝石碎片,再通过神秘而充满魔力的大脑认知机制把它们关联粘合起来,虽然没有当初的彩云般美好、琉璃般纯净,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塞到心里的窟窿里,暂时填补了虚无感,又或许,能帮助止血和伤口愈合。 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过度反思的人生没法活。